冥河水母

在成为实心者之前
after 17 - 陈绮贞

自从问过妈妈我出生的时刻,我就一直牢牢记着。第一年,那个时候在考试……后来每一年要不就是考试,要不就是无聊的课,想起来的时候发现也已经过了。就像初一之后,一到夏至冬至秋分春分一定会提醒自己,而常常到了那一天根本想不起来,其实想起来了又能干什么?只是初一的时候,公知的地理老师给我们一上来就放了一套BBC的纪录片,大约就是地球的运动,只是看了一部分。我就记着,在赤道9.23中午12点站在太阳底下,影子是最短。我现在学了理科,什么也不记得,记住的大概也是错误的。
今年的这个时候,我睡着。

几个朋友送了一些东西,有个送钟。
“我送给你的东西是无法毁灭的。”
在操场跑了五圈。捏着身上的钱,跑去买了一堆垃圾食品,最后犹豫再三还是全部用掉了。这个时候才想到自己是17岁,——生日,凭什么不吃点乱七八糟的东西?
在漫长的等待时间,看见邻座的两个女孩,看到她们身上的接种疤痕我断定她比我大不了3岁,偏偏我也不记得,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疤痕。她们穿着类似旗袍一类的制服,黑色的细跟凉鞋,露出的脚踝上有些脏,大概是被路上的雨水飞溅的,还有些伤痕,然而到底是年轻的腿。
可能是什么店里的服务员吧,我对着那身制服胡乱地猜测着——然后想到小学隔壁班的女生——她跟当时班里的混混谈恋爱,混混跟她前男友打了一架,伤的很重,全校皆知,后来听说她初二就退学去理发店打工了,之类之类的。
以前站在学校外很长的布告栏上,学校就是有这么无聊的心思去一个个地把所有学生的大学写出来——到后面都是什么什么学院。
看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所措。觉得自己的确这几年,眼界开阔了不少,却碌碌而为,行为空虚肤浅。
但是啊……
曾经问过妈妈,以后高考完了,让我去工厂体验一把劳工的感受。这个时候无法避免的想到,要是明年我考的很差,复读,在报道前一个月去打工——很累很累,回家还要捏着生物书背他妈的呼吸作用第一阶段 C6H12O6酶箭头细胞质基质2C3H4O3+4[H]+少量能量,背他妈的英语单词expert,except,expect,exactly,你们这么相似啊!

最后打了一个月工拿了钱,请朋友们一顿,给他们送行——越想,越觉得像真的。

越想越激动的不能自己,在困境中奋斗,充实的生活啊,多好。
这个时候才真切地感到,17岁了。
想到好好读书的重要性,想到我根本不应该为谁赌气而读书,不应该为那些细枝末节斗气,不应该这样,不应该那样,不应该背离正统学生的努力。
几个月前我就预言到了高三我会无头苍蝇一般。我,总是乌鸦嘴,说谁的都一样,只要是坏事,一定能说中。今天也是如此,班主任不在的礼拜五,大家在玩谁是卧底,我攥着一支笔,六科的书都换了一遍,静不下心,英文字像扭曲的蠕虫,恐惧化学的实验题……
朋友送我的几本本子,以后一定带到大学去。在一本的封面上我提笔写了:有爱有梦的岁月,天天天蓝。这是饶雪漫小说的结尾。同时带几本重要的书。想来想去也没什么,只有《百年孤独》。真是奇怪啊,它对我来说毫无影响,不像别的书给我共鸣,不像有些作家的书看了就影响文风,而如果要带哪本书走,我一定会带这本离开。然而有一件事是一定的,我怎么也不是带《红楼梦》离开的人。
我对复读没有那么排斥,因为逃避的性格。因为不曾感到痛苦,总想退路。
17岁了,不该继续任性下去了。
前几天还热血沸腾地在本子上写:我要让你们看看,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事情。我总是对不起我写的誓言。
我原来是恐惧在底层后麻木的人生的。

Why be happy when you could be normal?


2021.1.27补记

高考前我看双雪涛的《聋哑时代》,里面有很长的一段话,我记得有段句子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有书、知识也能认知路边每一朵野花的童年。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写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,但为什么呢?现在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,而这一切都愈演愈烈,有时候我甚至不敢想象未来。

然后呢,忽然想起这篇里的句子,应该是那句想象自己去打工然后晚上还在写光合作用题,结尾有一句我原来是恐惧底层麻木的生活的。

我以前会很直言地说,我真是一个共情能力很低的人。确实,我对自己还是有一定准确的认知,现在这么一看当时写下这几句话的我,共情能力和同理心都恐怕相当匮乏。

很想问问当时的自己,你看他人工作辛苦,为什么只想到“我恐惧这样的生活”呢,你觉得他人就很愿意做这样的工作吗。用他人的痛苦和困难的处境来警醒你自己,有把他人跟你当成一样活生生的人吗。

想起最近那个五十多岁的农妇写诗的报道,她被母亲一手卖给夫家,结果夫家的彩礼钱是贷款来的,却是她操持着还了这比贷款。也是她操持着整个家,培养儿女读书,咬牙攒钱让儿子结婚…她说这就是她生为她母亲女儿的命。她还在读书的时候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,奖状可以叠成枕头,语文作文写的很好。到了五十多岁她在快手上写诗,在快手上有许多诗友。我不懂诗,但也能看出句子像闪光的河流一样。评论区有人说女人一旦给自己上了枷锁…我听这话便呕吐不止。女性当然应该抗争,去取得应有的权利。但在阿姨被迫辍学、被迫嫁人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应该抗争,应该逃离,甚至她说“认命”。然而她的心是自由的,诗歌是她飞翔的翅膀。你应该质问的是把她卖出去的母亲、这种社会风气、去反抗至今还有的老一辈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,而不是轻飘飘地说一句女人一旦给自己戴上了枷锁,反而把这一切的悲剧又归咎于一个被吃、被吸血、为家庭过度付出的女性。阿姨受了大半辈子苦,但至少还有诗歌。最后我讲不出话来。看过这个报道,我想起我在17岁生日写的这篇文章最后两行,切实地想到自己以前的冷漠,一种由无知、偏见、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油然而生的冷漠。

“最要紧的是,我们首先应该善良,其次要诚实,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。”

有一天我发现我不想再当一个空心者。



评论(3)

热度(5)